这是厉家人第一次杀人。</br> 厉明海握着长木棍的手微微发抖，眼中闪过一瞬的惊惶，又迅速被愤怒取代。</br> “敢动我爹，找死！”</br> 心底的一丝丝害怕被保护家人的无限勇气掩盖、深埋，最终消失不见。</br> 厉明海自幼就喜爱舞刀弄枪，从前厉家没有条件让孩子学武，他却是跟村西头毁了容的猎户学过些弓箭的。</br> 他下盘很稳，又天生力气大的惊人，纵使没什么招式，可还是能一人敌三四个流民。</br> 那些人本就脚步虚浮，加之厉明海一棍子戳死跑的最快的那个，这会那股子涌上来的血气已然凉透，双腿发软。</br> 厉明海顺势而进，一棍戳漏一个，却是没再下死手。</br> 不是他不敢杀人，而是被身后的厉晋柏呵止住了。</br> 手上沾了血，会上瘾。</br> 厉晋柏不想三儿子一朝移了性情，赶忙出声阻止。</br> 不下杀手，已经是厉明海仁慈。</br> 不过这一点点仁慈并没有用，对于食不果腹衣难蔽体的流民而言，这些伤口足以要了他们的性命。</br> 不过是早一点晚一点而已。</br> 厉明海的凶残直接下吓退了剩下所有人，一个个相互搀扶着或跑或爬向后逃命。</br> 原地只剩下最开始被司锦砸的脑袋开花的两个，和刚刚受伤哀嚎的四人，以及那具尚还温热的尸体。</br> 四个女人刚刚死死捂住小娃们眼睛，没让血腥一幕吓到他们。</br> 这会儿危机解除，符山花几个皆吓得面无血色，嘴唇发白。</br> 后怕袭上心头，这会儿子才察觉出冷汗已然浸湿脊背。</br> 厉明海紧握着手中染血木棍，身体僵硬久久不能动弹。</br> 直到一声清脆童音于身后缓缓响起，这才唤醒他几分神智。</br> “三叔。”</br> 厉明海转头，对上侄女灿星般的黑眸，眼神逐渐聚焦。</br> 只听得小娃轻快音调中隐隐透出骄傲，眼中光芒真挚，宛若月光皎洁清亮。</br> “三叔，你好厉害！”</br> 厉明海后知后觉回神，他不是杀人魔头，而是在保护家人。</br> 清润少年脸庞浮现浅浅笑意，阴霾紧散，阳光洒落少年发顶，暖意晕开。</br> 厉晋柏走过来拍拍儿子肩膀，赞了句，“不错。”</br> 这时身后传来“噗通”一声响，众人齐齐朝着声音来源处看去。</br> 却见厉明河一屁股跌地上，浑身冷汗涔涔，长棍轱辘辘滚出好几步远，先前抓着长棍的那只手不停颤抖。</br> 厉晋柏心中叹气，走过去拍拍二儿子肩膀，无声安慰。</br> 走上流放这条路，日后便再没有平静生活。</br> 家里人始终要适应，赶早不赶晚。</br> 厉明海陪着二哥缓了许久，二人才相互搀扶着起身去处理那具已经凉了的尸体。</br> 厉明江二人回来看见的就是不远处横七竖八躺倒在地的几个流民，而自己的家人一个不少。</br> 厉明泽松了口气，走到厉晋柏身边，将盖了章的文书递上。</br> “只需三月之内抵达永州边城即可，届时去那头衙门换了文书，便算事了。”夶风小说</br> 至于他们会被分到何处，只能到时再想办法了。</br> 那头厉明江已经打听清楚那些倒地不起的是谁，憨厚的汉子面色因为愤怒而微微发红。</br> “爹！这些人原本也是正经人家，怎地…怎地…”干起了这不要命的买卖！</br> 眼看着老大仍旧是从前本分庄稼人的思想，厉晋柏觉得有必要给家里人开个会了。</br> 余光瞥了眼不远处的城门，他暂时按下心中想法。</br> 此地不宜久留，更不宜谈那些大逆不道之言。</br> 一家人匆匆收拾好行囊，推板车的，抱孩子的，各司其职脚下生风离开了府城城门口。</br> 扶光夕照，树影东斜。</br> 厉家男人安营扎寨，女人生火做饭，小娃聚在一堆抠蚂蚁。</br> 在太阳只剩下一个脑门还露着的光亮，吃了今日的第二顿饭。</br> 饭后厉晋柏叫住了要去刷洗碗筷的两个儿媳。</br> “都坐下，我有话要交代你们。”</br> 两个儿媳面面相觑，兄弟四人也不知老爹所为何意。</br> 厉晋柏环顾了一圈，声音前所未有的严肃。</br> “今日的事你们也都看见了，接下来这种事不会少，走上流放之路就注定不会太平。”</br> 他眼神依次扫过四个儿子，最后落在表情格外淡定的大孙女脸上，顿了一下，又看向燃烧着的火堆。</br> “我们不再是普通老百姓，日后的身份是流犯，要生活的地方是法外之地，那里可能不用嘴讲道理，反而谁的拳头硬听谁的。这一路上想必不会平静，你们一定要时刻保持警惕，我们的目标是活着到达边城，知道吗？”</br> 众人沉默一阵，厉明海最先开口大声回答，“明白！”</br> 紧接着众人也都纷纷点头附和，就连最小的奶娃娃也跟着母亲的样子点头。</br> 小孩子眼中看不到忧伤，仍旧澄澈明亮。</br> 司锦越过火堆瞧了一眼厉晋柏，刚刚年过40的男人却因常年风霜劳作看上去至少有50岁，她眨巴了两下眼睛。</br> 原主的这个阿爷…不简单啊！</br> 有了这方面的心理准备，厉家人开始有意的做起准备。</br> 先是在路过竹林时砍回一些，连夜做了几把像模像样的弓箭。</br> 又将粗壮的竹子拼成一个个宽窄相同的木条，用刀子削尖用作箭矢。</br> 这还不够，厉明海开始有意无意的教导兄弟几人学些简单招式。</br> 这样起码在敌人来袭时有逃命的本事，不至于等不来营救就被人一刀嘎了。</br> 转眼半月过去，一家人全都消瘦了不少，精神气却依旧。</br> 若是此时从前邻居瞧见他们的精气神，恐怕会一眼发现比往日更加精神。</br> 原本文弱书生般的厉明泽此时筋骨结实的很，力气也小有增长，一双眼睛透着卓卓光辉，根本就不像个流放路上的苦命犯人。</br> 其他几人更是，本就有耕田时锻炼出来的肌肉底子，此刻一个个壮的跟头牛似的。</br> 其余几妇人也都面色红润，小孩肉嘟嘟的，一脉相承的大眼睛晶亮有神。</br> 这日晌午，厉家人刚在林子边停下，喝口水歇歇脚。</br> 黑压压的乌云翻滚着快速聚集，风起，凉意透骨。</br> 暴雨要来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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